我是广州人 二十九岁 名叫冯一西。我一直觉得这名字很奇怪 一西一西 这岂不是说要一命归西吗?以前 我问过父母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么个名字 老爹说:“这是你二舅给起的 他曾经是个有名气的作家。我跟你娘都没什么文化 所以生你的时候就让你二舅给你起的名字。”我又问:“这名字好吗?”我爹就反问我:“难道不好吗?又响亮 又洋气。”不过二舅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所以懂事之后也就没机会问他给我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了。

大学毕业之后 在北京的一家外企找了份工作。在接下来的几年里 还算混得不错 当上了部门经理 薪水比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同时也交往了一位条件相当不错的女朋友 她叫韩雯娜 长得漂亮 模特身材 而且性格开朗善良。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找个好老婆 多赚些钱 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我就觉得很满足了。所以照这么看 这二十七八年来我的人生大概也算一帆风顺了。

可是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三衰六旺。”命运有时候真的像是在捉弄人 也许是我这些年太顺了 所以老天爷要考验考验我(也许说折磨折磨更恰当)。从2004年开始 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这一年中很多恐怖而又难以想象的事情在等待着我。

2004年初 我到杭州出差。公干之余 我顺便游览了天下驰名的灵隐寺。那里因活佛济癫而闻名 数百年来香火十分旺盛 我慕名已久 一直都很想去看看。那日因为贪睡 起得晚了 到灵隐寺的时候早晨的法事表演已经结束了。不过 我向来不信神鬼之事 所以也没觉得有多遗憾 心想只不过没看到一场热闹而已。就随意闲逛 观看风景古迹 那寺庙与飞来峰果然气势非凡 我这么走走看看的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中午 感到肚子饿了 于是到庙外寻了间卖素斋的店铺 随便点了两样菜 要了壶龙井茶 虽无酒肉 倒也吃得十分香甜。我坐的位子紧挨着临街的窗户 看见外边有个摆摊测字算命的老者 他身前的桌子上挂着一块牌子:测字十元 解签二十。我心想这旅游景点怎么也有摆摊算命的?这不是宣扬封建迷信吗?随即又一想:噢 大概也是景区的特色服务吧 特意要制造一些古代的氛围。我一向对测字算命很感兴趣 虽然我没有迷信思想 但是觉得这门学问很深奥 测得好的人智商一定不低 便决定吃完饭后也去找那测字先生测几个字。

我之所以对此感兴趣 是因为以前听过一段刘宝瑞的单口相声 十分有趣 相声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有个测字先生 测字测得很准 有三个地痞想找他的麻烦 这三个无赖都要测“猪”字 测字先生给他们测的结果分别是 老大被人请客吃饭 老二被人送一套衣服 老三被人暴打一顿。结果应验了 三个无赖十分好奇 就问先生这是何故 为何三人都测“猪”字 结果却有好有坏?先生说:“这并不奇怪 你们三位都报‘猪’字 这第一个猪啊 这叫肥猪拱门 养猪的主人就想猪为什么拱门呢?大概是饿了 所以给猪点吃的。第二次猪又来拱门 主人想猪吃饱了还拱门 大概是冷了 给加点草吧。第三次猪来拱门 主人就不高兴了 猪吃饱了盖暖了还拱门 这不是找打吗?”我对相声中这位测字先生的机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多时吃得茶足饭饱了 就付了饭钱 径直走到测字先生面前。这位测字先生大约六十岁上下的样子 容貌清癯 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尘不染。

他见我走过来 就对我一笑 招呼我坐下。问我:“年轻人 要测字还是求签啊?”

我说:“老先生 我先测个字吧。”

测字先生点点头 递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 让我把要测的字写在上面。我想我名字里有个“一”字 这个字写法最为简单 而且“一”有第一的意思 算的结果必然不错。心里虽然明白君子问祸不问福的道理 但是还是担心测出不好的结果来 就算不迷信的人 也希望听别人说点好话。于是就提笔在纸上写了个“一”。

测字先生对着我写的这个字 面色沉重 很久没有答话。我觉得纳闷 就连声催促:“是好是坏 您倒是给解释一下啊。”

测字先生叹了口气:“小伙子 这个‘一’字 是生的最后一笔 也是死的头一笔。一者 生末死初也。主有大凶 九死一生矣。”

我一听这话 也觉得有点担心 就忙问怎么能避凶免祸。还没等那位测字先生回答 就连忙又说:“你算得准不准啊?要不然我换个字成吗?这‘一’字不算 咱就当没测过怎么样?”

测字先生苦笑一下:“字为心画 心乱则字乱 运衰则字衰 可一而不可再 这是改变不了的。不过我看你这个字写得笔意饱满昂扬 毫无衰败之象 说明你身体健康 性格达观 这样未必便无生机 如果能谨慎言行 万事顺其自然 勿强行逆施 多行善举 凭你的造化也许能渡过此劫。”

我听他这么说才算放心 我历来胆大 不信怪力乱神之事 今天听这测字先生一说 不知为什么很是害怕 不由得暗骂自己没用 再说他也许就是个跑江湖骗钱的 肯定是信口开河。怎么就叫他给唬住了。但是看那测字先生的气度举止 又丝毫不似那些街边的骗子。觉得自己找的理由不太妥当。

心烦意乱之下也不想再多说别的了 交了钱之后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宾馆。过了一两日 这件事便抛到脑后去了。

回到北京之后没有多久我就迷上了赌球 刚开始抱着玩玩的心态 买了几场亚洲盘 竟然全都赢了 觉得这个可比上班轻松多了 然后人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开始每星期都玩 但是玩得越多 输得也就越多。然而输得越多 也就越停不了手。到了后来头脑一热 辞了工作 在家里没日没夜地下注。三个多月不停地输 当我彻底明白过来我根本不可能再把输掉的钱捞回来的时候 我已经欠了庄家四十多万。

我不得不把我一切值钱的东西全都卖掉 再加上我准备结婚时买房子的存款(这些钱里有很多是我父母给我结婚用的) 全部用来还了赌债。在和庄家结了账之后 我已经倾家荡产 身上只剩下一千多块钱。

回到家之后 我悔恨交加 想哭又哭不出来 啪!啪!啪!啪!自己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躺在床上 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 脑子里一片混乱。最后好不容易让心情平静了下来 整理了一下思绪:如今工作没了 钱也没了。还怎么去面对女友 她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唉 一想到她 忍不住心里一酸 又是愧疚 又是难过。还有在广州的父母 父母都是普通的医生 一辈子省吃俭用 供我上学读书 我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最后我选择了逃避 我给我的女朋友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跟她提出分手 然后把手机卡拿出来扔了。揣着仅剩的一千多块钱 收拾了几件随身衣服和一些必需品就离开租住房。在北京火车站买了张到天津的火车票。其实我实在是舍不得韩雯娜 之所以选择到天津去 是因为这两个城市离得很近 想到和她离得近一些 我心里便稍微舒服一点。

到了天津之后 我联系了以前大学时的同学 他是和我关系很铁的柴勇。我们毕业之后虽然各奔东西 但仍然保持着战友加兄弟般的友谊。因为他体形很胖 我称他为“肥佬”。他是天津土著人 在银行工作 已经结婚一年多了。

我们见面之后 肥佬带我回到他家里把行李放下 然后请我到一家火锅店吃饭 我们喝了不少啤酒 我对哥们儿自然没什么隐瞒的 再加上这些事憋在心里很久了 正需要找个人倾诉一番。酒入愁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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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醉了 等意识恢复的时候发现躺在肥佬家的床上。

肥佬告诉我他老婆这些天被他打发回娘家住了 让我就先住在这里 等他帮我找到住的地方再走。肥佬又劝我:“给韩雯娜打电话把实情说出来 你们俩的感情那么好 她肯定不会责怪你的。”

我说:“别说了 别说了。你就给我留点尊严 行吗?我要是能跟她说我早跟她说了 我赌球输得精光 哪还有脸再见她 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了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总之我这辈子对不起她 下辈子去给她当牛当马补偿好了。”

肥佬又劝了一会儿 见我的态度坚决 也就不再多说了 拿出一沓钞票来说:“这是两千五百块钱 是我这月的工资 还没交给我家的母老虎 你现在缺钱 先拿着用去。”

我心里感动 嘴里说不出话来。我知道肥佬性格厚道真诚 用不着跟他客气 就把钱接了过来。想说点什么 眼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

肥佬结婚了 我不能在他家里长住。我盘算着先租个房子住下 马上去找份工作。第二天 肥佬去上班 我就出去租房子。在中介中心看了几个都不合适 租金都太高 我给自己定的预算是三百到三百五一个月 在没确定工作之前 一定要省着过。

我正在贴满租房信息的墙上翻看 忽然其中一张掉了下来 我捡起来一看 哎 这挺合适的 租金三百三一个月 十五平方米 家具齐备 地点靠近第一工人文化宫 离东站不远。于是我交了信息费 要了详细的地址和房东的联系电话 和房东约好了时间 过去看房。

房东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女人 特别能说 一开口就跟挺小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哒地说个没完 让我称她“梅姐”。梅姐热情地带我看了我想租的房子 这一带都是解放之前的老式洋楼 房子格局都差不多 都是一个小院里面带一幢小楼 有三层的和两层的 每一幢小楼里面大约住了六到八户。

我打算租的那间在一楼楼道的尽头 说是楼道 其实没多长 七八步就能走到头 一楼一共四个门 房东说这栋楼的一楼只有两家有人 上面也是住了两家。我问梅姐这房子的地点这么好 怎么空一半没人住呢?梅姐好像没听见 只顾着掏钥匙开门。

开了门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发霉的潮味。

我说:“这房子有年头没人住了吧 这味儿可真够猛的啊。”

梅姐说:“这房子我买了才一个月 以前一直空着 也不知道空了多久了。”

我们一边说一边进了房间 在迈过门口的那一瞬间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冷得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身上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 但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快得就好像根本不曾发生过。我想可能是最近一段时间受的打击太大 睡眠不足 产生了错觉 也就没多想。

进屋一看 房间不大 我和梅姐两个人往屋里一站 就觉得空间局促。屋顶上正中是一盏兰花形吊灯 屋里也没什么家具 一个衣柜 一张桌子 一张老式单人床 连把椅子都没有。最里面的墙角还有个带着一面镜子的梳妆台 镜子上全是灰尘 已经脏得照不见人了。看来这以前是个女人住的房间。我觉得这间房除了脏一些潮一些之外也没什么缺点 收拾收拾完全能住。于是和梅姐商量了一下 要定下来 先付三个月的房租。

梅姐说:“兄弟你先别着急呀 着嘛急啊 这房子的事我得先跟你说道说道。这房啊 是我刚买的 当时我就图便宜了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 这地方不干净 是处凶宅 以前死过人 所以没人愿意来这儿住。你大姐我也是一实在人 不能蒙你。我看你是一大小伙子 人高马大的 阳气这么足 可能也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所以才带你来 你再考虑考虑 敢住吗?”

我一想:死人就死人呗 这世界上从古到今都死了不止几千亿人了 要是真有鬼 哪还有活人能住的地方啊。死过人的地方 顶多是有些晦气 反正我已经倒霉到底儿了 无所谓了。何况这地方第一便宜 第二地处市中心 交通便利 找工作也方便。再者说来 我一个大男人要说不敢 岂不让梅姐这女流之辈笑话 于是把心一横说:“大姐您放心 没事 弟弟我还就不信邪的 这房子我租了 不就死过人吗?我父母在医院工作 医院停尸间我都进去看过几十回了 死人我见多了。”

梅姐一听乐了:“兄弟你可真能贫啊 那停尸间是随便进着玩的吗?不过既然你不怕 大姐我就放心了 以后万一有什么缘故你不想住了 我按日子退给你钱。”

然后梅姐又交代了一些水电之类的事项 草草写了份合同 钱契交割妥当之后 天已经黑了。

我回到肥佬家 肥佬见我这么快就找到房子 也替我高兴 说我比昨天刚到天津时精神好多了 我知道他接下来又想劝我给韩雯娜打电话 就赶紧递给他一支烟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第二天 肥佬请了假帮我收拾房子买生活用品。我们一早先去超市 买了些锅、碗、电炉、方便面之类的 肥佬从他家给我搬了一套全新的铺盖和一台五十三厘米的北京牌旧彩电说是给我晚上解闷。开着他的白夏利 一起来到了我租的房子。

我们俩正手忙脚乱地从车里往外拿东西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跑过来问:“大哥 你们是新搬来住的吗?”

我一看是个小孩 就没想理他 心说这小孩真烦人 星期三大早起来不去上学 在这儿捣什么乱啊。

这时从楼门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孩 约有二十岁 长得十分秀气可爱 对那个看我们搬东西的小男孩说:“小弟 别淘气 快回屋里去。”

小男孩一撅嘴:“不嘛 他们是新搬来的 我要帮他们搬家。”

小孩的姐姐看他不听话显得有点生气 向我和肥佬点点头打个招呼 就转身进去了。

我赶紧问那个小男孩:“那女的是你姐姐是吗?我听你们口音不像天津人 你们也在这楼里住吗?”

我话刚说一半 脑袋后面挨了一巴掌 扭头一看是肥佬。

“你小子昨天还想自杀呢 无精打采的跟个行尸走肉一样 今天一看见漂亮姑娘就又复活了。赶紧搬东西 再起花花肠子 我先替韩雯娜抽你一顿。”

我挨了一巴掌 心想这小子怎么最近长脾气了 正想教育他几句 听他一提韩雯娜的名字 马上就没了脾气。一声不吭地往屋里搬东西 小男孩也帮忙搬。

肥佬一进屋就捂鼻子:“这屋潮气够大的 你在这儿住小心得关节炎啊 等过些天我再给你找个别的地儿。这地方不是人住的。”

我说:“放心啦 我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哪里艰苦我就要到哪里去 不会让党和人民失望的。”

肥佬说:“我靠 党和人民要指望你 中国早完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什么时候混成党员了?”

我说:“呵呵 我开玩笑呢。”

我们俩拌着嘴 可手里没停 不一会儿就把屋子从上到下彻底打扫了一遍 肥佬拿了块布想擦梳妆台的镜子 刚一擦就觉得不对劲 用手一抹 从镜子上撕下来一大片黄纸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灰太多把镜子遮住了。镜子上贴纸 把肥佬搞得莫名其妙 他骂了一句 就把纸撕下来 用抹布在镜子上乱擦一通。

我看了一眼他扔在地上的那张黄纸 上面用红墨水画了很多符号 像古代的篆书 又像是甲骨文 不知道在镜子上贴这东西搞什么鬼。我心想:这他奶奶的才叫鬼画符呢 没人能认识。一扫帚把这张破黄纸扫到土簸箕里 小男孩接过来拿到楼外的垃圾箱里倒了。

十几平方米的房间很小 三个人没用多久就收拾了一遍 我们就坐下来休息 肥佬从外边买了几瓶可乐分给我们喝。屋里没椅子 小男孩坐在桌子上 我跟肥佬坐在床上 三个人的体重(肥佬一个顶俩)压得那破床“咯吱咯吱”地响 我们边喝可乐边闲谈。

通过跟那个爱帮忙的小男孩聊天 我得知他叫杨宾 是安徽人 父母都去世了 跟他姐姐杨琴来天津做生意 在滨江道开了个小店卖服装 也是在这儿租的房子 已经住了半年多。这时已经差不多中午了 肥佬说咱们弄点吃的吧 我留杨宾一起吃饭 杨宾说还要帮他姐看店 就走了。

我对肥佬说:“这个孩子真不错 天生热心肠 还勤快。”

肥佬冲我一翻白眼说:“是个人就比你强。你还不如小孩呢 你现在连敢于面对自己的勇气都不具备。”

我无话可说 不停地抽烟 真想死了算了。肥佬见我不接他的话 也点了支烟抽起来 房间本来就不大 两人一起抽烟 顷刻间便烟雾弥漫。

肥佬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我说:“我刚一进门觉得这屋里潮气很大 好像有什么东西泡得发霉了 但是咱们收拾房间的时候 清理了不少灰尘。按说如果房间湿气很重 不应该有这么多落灰。”

我一想还真是的。总觉得有点奇怪 但是一直没想到这个:“是啊 我看各处都很干燥 也没有什么受潮漏水的地方。”

肥佬说:“柜子里看了吗?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受潮了?”

我说:“柜子里能有什么?我觉得应该是空的。”说着话 就从床上下来 打开下层的柜门一看 里面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本书和一些杂物 肥佬一见柜子里有东西 也走过来看。

我们俩把柜子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 书都是些宋词元曲选辑之类的 书页并未发黄 没有什么受潮的迹象 杂物包括一把浅绿色的塑料梳子 一个搪瓷茶缸 一支没有笔尖的钢笔 一个没有字的红皮记事本等 从里面还钻出来两只蜘蛛 我抬脚踩死一只 另一只跑得快 钻柜子底下去了。

我们看了看这些东西 没什么特别的 就顺手堆在地上。但是柜子的上层让人大吃一惊:六枚长钉子钉在一张黑白照片上。

我拔起其中之一看了看 钉子又扁又长 钉身上生了不少铁锈 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似乎是年深日久之物。

我说:“这种钉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似乎是木匠用的 对了 这是棺材钉。”肥佬胆子小 忙说:“这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赶紧扔了吧 真晦气。”

我说:“怕什么 钉(定)财的 大吉大利。”肥佬摇摇头说:“这玩意儿还是少碰为妙 现在都实行火葬了 怎么还会有棺材钉 我看这钉子上面全是锈 看来有年头了 说不好是哪个盗墓的从坟里搞出来的 你听我的没错 免得惹祸上身。”

我把其余的五枚钉子全拔了出来 肥佬把原来被钉子钉在柜内木板上的照片拿起来 我也凑过去一起看。这张照片相当大 呈方形 边长四十厘米左右 是一个女人的半身黑白照片 六枚棺材钉分别钉在照片中女人的双眼双耳鼻口。被钉过的这六个地方都是透明的窟窿 所以看不清楚照片中女人的相貌 不过 她应该比较年轻。虽然是黑白照片 但是仍然能看出来她的脸上没有岁月积累出来的皱纹 脸上的皮肤平滑光洁 看来还不到三十岁。

我越看照片越觉得照片里的女人离自己很近 好像她本人就在眼前一样 看不清五官 却感觉她很年轻很漂亮 忍不住脱口而出:“还很年轻啊。”

肥佬说:“这照片怎么这么大?”

我心中一沉 我和肥佬对望了一眼 同声惊呼:“是遗像。”

肥佬吓得不轻 赶紧把“遗像”摆正 双手合十拜了两拜:“晚辈无知 得罪莫怪 得罪莫怪。”

我一看笑了 说:“哥们儿 咱帮她把钉子拔出来了 她感谢咱俩还来不及 怎么说得上是得罪她 难道你的照片被人钉起来 你会觉得很爽不成?”

肥佬脸色郑重 一本正经地说:“你别扯淡 这些事 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死者为大 拜一拜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反正在这儿住的是你不是我 我怕你万一……”

我见他为我担心 也不好再说别的 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下 把那些书本茶缸暂时都放回了柜子的下层。然后用打火机把遗像烧了。

我拿着遗像点火 本来不想再看照片中的女人 却实在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照片中女人的双眼是两个被棺材钉扎破的窟窿 窟窿应该是透明的 但是这眼上的两个窟窿显得黑沉沉的 空洞而虚无 就如同是照片中女人的眼球变成了两个深深的旋涡 而且这两个旋涡死死地盯着我。我想把眼睛移开 不打算再看了 却一点也动不了 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 仿佛是被旋涡紧紧地吸住 那是一种强大而又无形的力量 让人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知不觉中火已经烧去了大半张照片 烧到了我的手指 我手一疼放开了照片 这才回过神来。火焰终于把照片完全吞没了 我松了口气 怕肥佬为我担心 没把刚才的事告诉他。

肥佬把那六枚棺材钉放到他的手包里 说要在回去的路上扔掉 这种东西扔得越远越好。

房间基本上算是收拾完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我们俩饿坏了 就把从超市买来的电炉拿出 煮了四五包方便面 还有泡菜、啤酒、酱牛肉等食品饮料。

我喝了几口啤酒 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遗像中女人双眼的空洞 挥之不去 不由得头皮发麻。于是我就问肥佬:“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存在吗?”

肥佬正在吃面 听我这么说一下怔住了 想了想 说道:“这种虚幻之事 实在难说 虽然我没遇到过鬼 但是我至少信六七成。”

我点点头。肥佬又反问我:“你信鬼神这一说吗?我估计你是不信的。”

我说:“我不是不相信 不过我更愿意从科学的角度去理解这些事。美国有一个科学家做成过实验 证明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重量是二十一克。还有俄罗斯的宇航员在太空中收到从‘木卫一号’上传来的信号 信号的内容是人类死后灵魂都聚集在那里。他们还观测到无数微弱的小段电磁信号从地球飞向‘木卫一号’……”

肥佬打断了我说的话 给我夹了一大块酱牛肉放在碗里:“你他娘的赶紧吃吧 我看你是科幻电影看多了。”

我吃了一大口牛肉说:“那你他娘的就是恐怖电影看多了。”

两人连吃带聊 话题越扯越远。正喝着酒 抬头一看肥佬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心想:这小子肾虚 喝了点啤酒就要放茅 可能去厕所了 几时出去的 我倒没有注意。

我表面上虽然有说有笑 其实心中难过之极 只是不停地喝酒 忽然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死了算了……还是死了的好……”

我这时已喝了不少啤酒 头脑迷糊 抬头向周围看了一看 哪里有人 正在纳闷 那个女声又在耳边说:“死了就没有烦恼了……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好……死了算了……”

这声音温柔可亲 又娇柔妩媚 我感觉整个身体似乎飘飘荡荡地躺在云端 说不出的舒服。我真想按她说的去做 这时有人用力推我肩膀 我头脑清醒了许多 这一来耳畔的女声也就消失了。

我揉揉眼睛 一看肥佬正在关切地看着我。

“你不要紧吧?心里不痛快就少喝点。”

我问肥佬:“你刚才出去了吗?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女人的声音?”

肥佬说:“我哪出去了 你大概是喝高了吧?哪里有女人说话?我没听着。”

我觉得头疼欲裂 对肥佬说:“是有点喝糊涂了 以后咱得少喝点。”

肥佬帮我收拾了碗筷 让我今天早些休息 明天晚上他再过来跟我商量找工作的事情。我把他送出去之后 回屋躺到床上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

半睡半醒之间 耳边又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死了算了……活着没意思……死了才得解脱……”

我睁开眼睛循声望去 黑暗中影影绰绰地看见从地下钻出一个黄衣女子 向我冷笑着走来 边走边说:“死了算了……死了好……死了好……”

我想起身下床 身体却动弹不得。四肢不能动 但是心志清醒 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勾死鬼 心中骂道:丢你老母 看来老爷我要归位了。

我现在虽然倾家荡产 离开了恋爱四年多的女友 也愧对父母无面目回家 但是我还不到三十岁 实在是不想就此死了。我知道只要这黄衣女鬼再喊我几声 我就再也无法收敛心神了 必死无疑。

黄衣女鬼离我越来越近 面貌也依稀瞧得清楚了 她面容白净丰满 只是口鼻一片模糊 唯独两只眼正如我白天所见相片中的那两个黑色旋涡 房间里虽然黑暗 但是这两个黑色旋涡简直比黑夜更加漆黑 是一种完全没有生命迹象、如同太空黑洞一样的黑暗。在她苍白的脸色映衬下 更显得狰狞可怖。

我吓坏了 我承认我当时如果不是全身僵硬 一定会尿裤子的。她似笑非笑缓缓伸出手 往我的脖子上作势要掐 就在她的手刚碰到我的脖子的时候 忽然怪叫一声 化做一团黄雾散去。

我发一声喊 从床上坐起来 呼呼地大口喘气 只见窗外阳光灿烂 耀眼生花 再看看表竟已是早晨十点了。我环顾左右 房间中一切如常 静悄悄的 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心脏“怦怦怦”的跳动。

难道是南柯一梦?

若说是梦 梦中的情景怎能如此真切?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才想起来脖子上挂着一条楠木项链 这是韩雯娜去泰国旅游时给我买的礼物 项链由三十六个细小楠木数珠串成 数珠上微雕着全卷的《南无妙法莲华经》。

当时韩雯娜送给我的时候 说过这是高僧开过光的护身符 希望它佑护我平安吉祥。想不到昨夜 它竟然救了我的性命 我抚摸着项链 思潮起伏 口里默念着娜娜的名字。

中午我又煮了两包方便面 吃过之后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我想到这间房子处处透着古怪 再住下去非神经不可 要不要给梅姐打个电话 把房子退掉?

我性格中有一种重大的缺陷 就是太过心高气傲 都说人不可有傲气 但不可无傲骨。傲骨我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的 但我自尊心很强 处处不想被别人看低 又自恃头脑灵活身体素质出众 甚至觉得世间事没有我做不到的。若不是过于高看自己 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个地步。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我虽然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种种缺点 却无法克服。这时想到要找梅姐退房子 不由得又激起了我破罐破摔的傲慢之气 心想我平生从未见过鬼怪 近日来运气衰落 所以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出现 我要是怕了它们 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了 不过搬家以来的这几件事说来也十分蹊跷 似是而非 缺少有力的证据能证明确实有鬼 说不定就是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再退一万步想:就算真是闹鬼 鬼把我杀了 大不了我也变鬼 那时候再找害死我的女鬼算账 他奶奶的 大家都是鬼 我还怕她不成?

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我既然打定主意住下去 就抖擞精神 来到这小楼的院子里散步 说是院子 实在是小得可怜 左手墙边有个小小的花坛 右边拉了根绳子 晾着几件衣服 地面是正方的大块青砖所铺 时间久了 已磨得毫无光泽。

整个小院配着这幢二层的洋式小楼 虽然破旧 却有一种文物古玩所独有的颓废之美。天津民风淳朴 楼里的居民知道我是新搬来的 都很热情 围着我问东问西。

我跟他们闲聊起来 对我的四家邻居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在一楼除了我之外还有两户 我住楼道最靠里的单元104 旁边一家103没人住 依次往外是杨琴、杨宾姐弟所住的102 最外边是一家三口 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女儿。这家丈夫王师傅四十来岁 下岗在家闲着 偶尔出去做点小买卖 妻子三十五六岁 是个会计 大伙都称她“王嫂” 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女儿小华在念小学。楼上两家 分别是一位姓沈的孤老太太 一家开出租的刘师傅 刘师傅家两口人 他和十九岁的女儿刘凤彩。聊了一阵子 快到吃饭的时间了 各家大人都分别去做饭。我光棍一条 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饿的时候随便煮几包方便面吃就行了 所以我仍然在院里闲坐。

六点左右杨琴姐弟回来了 姐姐杨琴回家做饭 杨宾看我在院里坐着抽烟 就凑过来跟我聊天。杨宾不上学 又是外地人 没什么玩耍的伙伴 他见我也是外地的 而且没有大人的架子 说话挺逗 就喜欢找我来玩。

我对他也是比较有好感的 于是就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侃了一会儿 杨宾问我会不会讲故事 我说:“讲故事啊 那我太拿手了 你想听哪种故事?”

杨宾想了想就说:“西哥 讲个鬼的好不好?我在老家就特别喜欢听吓人的。”

我嘴里答应 心中暗骂:“这臭小子 听什么不好 非要听鬼的。这两天老爷我算是跟鬼缠上了 连讲故事都要讲鬼的。今天有必要吓唬吓唬他 要不然以后他还要让我讲这些怪力乱神。”

我正盘算着要讲哪个惊悚的段子 杨琴把饭菜端了出来 招呼我和杨宾一起吃饭。我本想拒绝 但是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种家常菜我很长时间没吃过了 连忙假装咳嗽一声 借机把口水咽了下去。

杨宾也拉着我的胳膊劝道:“西哥 一起吃吧 我姐姐做的菜很好吃 来嘛 来嘛。”

我假装客套了几句 便跟他们坐在院里一起吃饭。杨宾让我边吃边讲故事 杨琴听说我会讲故事也很高兴 让我快讲。我紧扒了两口饭 已经想到了一个段子 我在大学念书时经常给同学们讲段子 工作之后虽然没什么机会表现 但是当年的经验还是记得的 讲恐怖故事需要营造气氛 于是我压低声音不紧不慢地讲了出来:

我讲的这件事啊 非常悲惨 而且绝对是真的(这是我惯用的伎俩 是一种心理暗示 一个“真”字 就立刻让气氛凝重起来 听众也从放松的状态中变得认真了)。

刚解放的时候 有个从军队转业到地方当警察的男人 此人姓林 他的工作是法医鉴定。所谓法医 就是做解剖尸体、勘察命案现场进行分析的工作。公安局配发给这个姓林的警察一部德国进口照相机 为什么给法医配发照相机呢?因为法医要对被害者的尸体拍照存档。

姓林的法医就用这部德国相机拍了很多死尸的照片 这些死尸没有一个是正常死亡的 有出车祸撞死的 有被人用刀砍死的 也有从高处摔下来死亡的。就这样 林法医干这行业一干就是二十年 这部德国相机他始终舍不得换掉 因为非常好用 照出来的相片的逼真程度 让看的人以为是真的在看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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